听见全世界 第三十二章 彼此的泪
穆晓雷扛不住，车子刚发动就靠着瓦西里的肩膀睡了过去。
“宁夏，你要困的话也靠着老师睡一会？”何正东见宁夏坐得端正，心里没由来的有些心疼。
放在平时，问这话的肯定是章桦，宁夏听了也一定会乖乖靠上去，可是此刻章桦却双眼注视着窗外，一副充耳不闻的模样。宁夏咬着嘴看了一眼章桦背对自己的后脑勺，拉过何正东的手，在上面写：老师还是生气。
何正东俯在宁夏耳边轻轻道：“回去好好认个错。”
宁夏点头。
两人你来我往，无声的交流，章桦只当没看到，仿佛窗外当真有什么很绮丽的景象，可是此刻他心里却比谁都倍受煎熬。
他看到了宁夏每一次小心翼翼朝自己试探的眼神，看到他上药时的无助，看到他跳舞时颤动的背脊，看到他想要牵手又不敢的模样，看到他吃不下饭，看到他拍摄的时候因为疼而趴在床上……
每一次，章桦都逼着自己不去理睬。
是我做错了吗？
他也曾这样反问自己。
看着宁夏疼，他心里何尝不疼呢？但他是老师啊！被学生叫一句老师，他就得逼着自己硬着心肠，对得起这个称呼。传道授业解惑，塑造学生灵魂，这样的重责压在肩膀，他也怕稍有差池就一步踏错，何尝不是在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呢？
呵出的热气打在玻璃窗上，窗外的霓虹灯光便像是雾里望月隔岸看花般朦胧。坐在身边的宁夏大概是喝水呛到了，重重咳了几声，章桦闭了闭眼，终归是没有转过身去。
到了酒店，众人都各自回房间。
穆晓雷趴在瓦西里肩头，像滩泥似的被抱走，口水流了他哥满满一肩膀。
剧组的其他人也差不多回来了，一时间走廊上都是噼里啪啦的关门声。
“宁夏，洗个澡先睡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宁夏坐在书桌前对着空白的本子发呆，闻言一脸迷茫地抬头看向何正东。
什么？
何老师觉得宁夏没救了，遂冲他摆摆手，“没事，我先洗澡，一会儿再换你。”
宁夏乖巧地点头，继续低头和那张空白的页面作斗争。
何正东担心宁夏，于是洗了个战斗澡，本以为那孩子还呆愣愣坐着，想着自己应该尽老师的本分好好开导他，没想到他一推开浴室的门，就看到宁夏奋笔疾书的身影。
何老师满心的话卡在喉咙口，无处发挥。
橘黄的台灯下，宁夏写得认真，十岁出头的孩子读的书并不多，也不会用什么华丽辞藻，他的知识有限，很多话都无法宣之于口，此刻他只能一遍遍的将最质朴的语言写到纸上。
何正东看他奋笔疾书，看得眼睛都酸了，于是掏出手机在联系人里找到章母鸡，边乐边编辑消息。
何万能：你差不多得了。
等了两分钟，没有回复。何正东就不信章桦睡得着，继续编辑消息。
何万能：宁夏给你写东西呢。
章母鸡：知道了。
这次章桦回得很快。
何正东嘴角一抽，这什么人哪，打肿脸充胖子，装得挺那么回事的，一秒破功可还行？
宁夏终于写完最后一个字，心里祈祷着老师千万别睡，抱着本子急急忙忙往隔壁冲，临出门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又急吼吼地跑回来，对着床上的何正东做了个我要出门的手势。
何正东冲他比了个OK，右手一握拳道：“加油啊！”
听着宁夏的脚步声远去，何正东到底不放心，偷偷给门开了道缝，趴在门缝边偷看。
走廊不宽，两步就能到对门，宁夏深呼吸了几口，就当何正东以为他要敲门的时候，宁夏忽然又犹豫起来。只见他抱着本子，焦急地开始在门口踱步，几次想要伸手，可那手指头还没沾上门板呢，就像被火烫似的缩了回来。
他自欺欺人，宁可把自己圈在这里不再进一步，也好过亲口从章桦口中听到拒绝。
说好了要当一辈子的老师的啊……
宁夏垂下肩膀，沮丧地靠着门框坐下来。
何老师看得心都快碎了。
这么下去谁都别睡了，何正东掏出手机给章桦发信息。
何万能：宁夏在你门口呢。救救孩子吧。
何正东消息过去才三秒，那边门就开了。
何正东：…………
你们隔着门板玩两两相望，挺开心啊。
已经过了半夜十二点，幽深的走廊上安静的落针可闻，突然的开门声显然将宁夏吓了一跳，他抱着本子“倏”的站起来，待看清开门的人是章桦后，那双写满忧伤和踌躇的眼睛一下就亮了。
章桦撩起眼皮，看了对门一眼。
何正东求生欲爆棚，一秒关门。
章桦垂下眼，轻轻将头偏向一边，视线便越过宁夏一张不安地脸，落在不远处的地毯上。那里有一朵被磨得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花，章桦细数着花瓣，仿佛要看清上面的每一根绒毛。
宁夏很不安，手指抠着胸口的本子，一双眼睛慌张地乱飘，嘴巴轻轻张合着，喉头不停滚动，却什么都不，只傻愣愣地杵着。
静谧的空气自两人身边淌过，宁夏手指用力抠着胸口的本子，他想唤一声老师来吸引章桦的注意，可是嘴巴张张合合，喉头不停滚动，那禁闭在心锁的声音还是无法突破枷锁。
宁夏急得额头快要冒出汗水，他鼻翼快速扇动着，似是终于想起还有笔记本上的字，于是慌不择路地将手里的笔记本高举过头顶。
那是满满一页的对不起。
端端正正整整齐齐，页面的角落里还有两滴未干的泪痕。
章桦的心一痛，几乎是控制不住的想要拥宁夏入怀。这孩子知道自己在生气，想了这么个办法来道歉，可他真的知道，自己为什么需要道歉吗？
宁夏高高举着本子，一双眼睛充满希翼地望着章桦，希望能得到他的原谅，希望能从他口中讨到一个好，可他满心的希冀却在章桦的一个转身后化为了乌有。
宁夏的心一下子就空落落的，手里的本子“啪”的一声掉落在地，泪水不受控制地顺着脸颊留下来。
章桦脚步一顿，叹了口气道：“杵在门边做什么，进来。”
宁夏连忙擦点眼泪，跌跌撞撞地跟进去。
“把门带上。”
宁夏又跑回去捡起本子关门。
房间里只有章桦一个，同住的剧组人员晚上去陪女友不回来。房间里很安静，章桦独自坐在沙发上，依旧穿着外出的鞋子，一身衣服都没有换过。此刻他那双微微上翘的丹凤眼里，依旧溢着一丝怒气。
“既然知道错，那就告诉老师，你错在哪里。”
老师？
您还愿意做我的老师吗？
我以为您不要我了啊……
这一刻那声从章桦口中说出的老师仿佛让宁夏心里重新有了倚靠。人就是这样，越是有仰仗，越是被宠溺，就越会轻而易举地委屈。宁夏憋着嘴，被心里的委屈一遍遍地冲刷，他就是想不出有什么错，所以才写了满满的一页对不起……
帮助人……又有什么错呢？
宁夏想要从章桦眼中得到答案，可他墨黑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情绪。宁夏垂下头，再一次举起了手里的本子。
还是那句对不起。
章桦闭了闭眼，忽然猛地箍住宁夏，巴掌又重又急地落在他身后。
从没舍得打过一下的孩子，章桦像是下了狠心，全然不顾挥掌的模样与平时简直判若两人。
宁夏脑袋里懵了一下，随后又羞又愧眼泪几乎是夺眶而出。
“疼吗！”
宁夏拼命吸气，双手抓着章桦的手臂，边哭边点头。身后的巴掌像雨点般落下，宁夏不敢逃，也不敢躲，慌乱中疼得蹬掉了脚上的拖鞋。
“你也知道疼？！”
章桦的声音突然拔高，“你替穆晓雷挨打的时候，就没想过疼了？！”
宁夏一怔，像是从老师的话中抓到了什么，可是泪眼实在太过朦胧，哭得脑袋里也是嗡嗡作响，竟一时还是没有反应过来。
“你知道老师有多担心吗？”章桦又是两巴掌重重甩下去，“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还不知道错！！”
“写了满满一页对不起是我哄呢！！！”
想到当时的情景，章桦的声音几乎哽咽，“你知道……你这样突然出现，如果那根树枝……打到你的眼睛，或者……真的伤到骨头……”
章桦说不下去了，只是紧紧箍着宁夏的腰，他积攒已久的情绪在这一刻完全崩塌，所有的担心都化成了酸涩的泪水。
宁夏对于自己来说到底有多重要呢？章桦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然而在他挺身而出的那一瞬，章桦突然扪心自问，随后几乎是瞬间就有了答案——他是无可替代的。
身后的疼痛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只余下满室粗重的喘息声，箍在腰上的力道渐渐松懈，宁夏喉头哽咽，汹涌的泪水再一次从眼眶泛出。
原来老师是心疼自己胡乱受伤，气的是自己不爱惜身体。只是从小到大，哪里有人这样关心过他？身边的人无不是劝诫他要听话，要团结，要服从，却从来没有人告诉他，要爱惜自己的身体。
只有老师是真的心疼着他啊！
老师、老师——
宁夏迫不及待地转过身来，章桦脸上的泪痕像是一把最尖利的弯刀，深深剜在他的胸口。他疼得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随后像是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几乎是飞扑着投入了他的怀抱。
老师——
老师——
宁夏伸手紧紧圈住了章桦的脖子，将自己的脸埋在他的肩头。
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
章桦将大手按在宁夏脑后，仿佛要将他用力地按进自己的骨血里，继而他低下头，将自己的脸颊贴在宁夏冰凉的发丝上。
离得近了，就能听见彼此的心跳，那似鼓如雷的声响，像是一种共鸣，彼此激荡的情绪在这共鸣声中交织成一束光，在这漆黑的夜中，如同一盏等着渔船归来的灯，无论风雨怎样飘摇，它始终沉默而坚定地守候。
————————————————
作者有话说：
章桦是灯，宁夏也是。
生活中的你我都是。
不知不觉中，我们每一个人都照亮着或大、或小的一块地方，于是全世界就有了光和色彩。
看到后台好多读者从头到脚的在给文集里的各篇文章补赞，真的很感动，还有每天来看文，留下评论，留下点赞和推荐的小可爱们……谢谢你们照亮了我，也希望我这盏小灯，能够在你们感觉疲倦时为你们带来光亮。
评论(1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