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洛洛 第六章
寒假转眼而过，热热闹闹的开学季如期而至，冷清了差不多一个月的校园重新被注入活力。离正式上课还有两天时间，在家里懒散了许久的低年级学生们还没有养成天天练功的定力，加班加点地在舞蹈房里赶进度，许久没有压开的身体跟老锈的机器似的，到处都是他们呜呜呀呀的喊疼声。
古楚风请了软度课的老师给米洛洛补考，考场就定在他办公楼的一楼。
那老师还是卖了古楚风的面子，刚开始定的考试内容都是低难度的东西。横叉竖叉不加度数，下腰也只是最基本的跪下腰。出乎她意料的是，米洛洛全部完成得非常精准。软度老师偷偷看了古楚风一眼，心里顿时觉得古老师的弟子果然不同凡响，不过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就能练成这样。这女老师的兴头也高起来，经过简单的测试后，立刻开始给米洛洛上难度。
中高年级要求的难度，米洛洛完成的还是有点吃力，完成的过程却依旧是一丝不苟的。即便是胯根没有办法贴地，上身也立得很直。趴青蛙的时候，老师给洛洛膝盖上加了两块软砖，按下去的时候很疼，米洛洛眼睛疼得通红，也没有吱过一声。
搬前腿、搬后腿、仰卧两头起叠、跪姿位掰肩……考试全部过程也不过是二十分钟，比起平时的训练，这样的考试对于米洛洛来说只能算是小儿科。考试结束以后米洛洛脸不红气不喘地扶着把杆有些忐忑地看着不远处正在对话的老师们，依稀听到软度课老师问了古楚风胯有没有开过之类的话，他看到古楚风摇摇头，随后两人又聊了不知什么，那老师频频地回头朝自己看。
古楚风拿着手里的成绩，朝米洛洛挥了挥。
米洛洛乖乖走过去，等着宣判。
“这次补考的成绩，刘老师算是手下留情的，给了你及格。”
米洛洛收到补考的单子，上面写着鲜红的九十分。九十分在古楚风那里确实只能算及格，这是当初收下他做正式弟子设下的门槛。可是……九十分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从今以后，米洛洛就是老师名正言顺的弟子了！
米洛洛欣喜的眼泪在眼眶里滚着，只觉得寒假里受的那些疼那些苦都是值得的，他不敢在古楚风面前表现出太多的情绪，鼻头都红了，偏偏还要装作平静的模样，一时间还真是憋得有点辛苦。
看着米洛洛的样子，古楚风就想笑。刚才刘老师也对自己说了不少关于米洛洛的事情，说他刚刚到班级里的时候腿搁在把杆上连额头都碰不到小腿骨，期末考试的时候一度以为这孩子被古楚风收下只是凭着家里的背景。刘老师笑着说古楚风真是有手段，这么短的时间就把米洛洛塑造成功，怕是孩子也吃了旁人无法想象的苦头，以后课上需要帮忙的地方，一定会加强监督。
什么加强监督啊，怕是那老师已经看上了米洛洛，惜才之情早已经涌上心头吧！
古楚风再也忍不住，捏着米洛洛的脸道：“知道你高兴，嘚瑟嘚瑟吧，憋得难受不？”
米洛洛这才嘿嘿嘿嘿地傻笑，笑得眼泪也终于滚下来。
古楚风见不得他哭，将人的手牵起来，领着他朝门外走：“尾巴不许翘到天上去，这学期的成绩只许提高不许降低。”
米洛洛盯着两人手相牵的地方，抹了把泪，脸却是偷偷地红了，只是牵手而已，自己的心情居然就这样莫名觉得愉悦而躁动。
两人去了古楚风办公室吃饭，古楚风早就特地吩咐了食堂烧米洛洛爱吃的糖醋排骨，整整一盘都奖励给米洛洛吃，吃得少年人打着饱嗝都不敢坐下来。
饭后没过多久就见宋佳风风火火跑来见古楚风，大冬天的宋佳居然晒黑不少，挺拔的一个小伙子站在办公室门口朝着米洛洛挤眉弄眼，整整一个寒假没见到他，米洛洛倒是真有点想念这位对自己有过很多帮助的学长。
“还不滚过来！”古楚风见是宋佳，笑骂着朝他招手，臭小子整个寒假都没打过电话，这会儿倒是巴巴地来了。
宋佳眉眼含笑地快步朝古楚风走过去，将手里的礼品塞到老师和米洛洛的手里，拍马屁道：“老师，宋佳过年可想着您了！还有小师弟！”
“哦，想着我也就大年初一发了个短信！”古楚风故意沉下脸，谁知宋佳立刻亮出自己胳膊上黝黑的肌肤，谄笑：“老师，我被老爸拉去夏威夷，那边时差大，怕扰了您休息！”
原来师哥是去夏威夷了。米洛洛听闻过那个地方，在距离这里非常遥远的太平洋上，是个小岛，心里顿时充满了好奇。看来师哥的寒假过得很充实，能在异国他乡度假，不知道会不会落下功。
这边米洛洛还在替宋佳担心呢，古楚风就已经开口询问宋佳寒假期间的练习，宋佳显然是有备而来，答得很顺畅。古楚风考校了他几个动作，宋佳也是有板有眼地完成了。过了这关宋佳总算是松口气，古楚风笑着拆开礼物看了看，是一组各种口味的夏威夷果仁，包装得挺精致，应该是费了番心思的。
“跑到那么远的地方，时差倒过来没有？”
宋佳连忙答道：“才回来三天，还有点不适应，后天才正式开学，再调整调整就可以恢复了。”
古楚风点头：“下个月的舞蹈比赛准备得怎么样？今年是哪个老师给你编的舞？”
“今年是我和张君一起编的，也有参考过班里芭蕾老师的意见，寒假的时候练习没有断过。有问题的地方，都会通过网络跟宋佳还有老师沟通。”
古楚风本想给宋佳把把关，但是想到这孩子也已经大了，总归是要试着自己独飞的。试飞成功也好，跌倒在地也罢，都是个很好的经验教训，便放手让他去搏一搏吧。
宋佳眼力劲也好，本来他对自己编舞的事情还有些忐忑，见古楚风对自己编舞参加比赛的事面不改色的，底气就完全足了。学校里的舞蹈比赛平台很好，届时甚至会有不少知名的舞团团长过来观看，他作为去年现代芭蕾舞的第一名，压力肯定是大的，没有十分的把握，万万不敢丢了古楚风的脸。
古楚风又简短地问了宋佳一些关于夏威夷旅游的事情，到了午休的时间就让他乖乖地去休息。既然提到了比赛的事情，古楚风也不想再瞒着，把办公桌上关于比赛的详细流程递给米洛洛一份，让少年人自己看。
米洛洛在阅读流程的期间，不断地有学生过来跟古楚风问好，大概都是平时比较受古楚风的照顾，其中也有他收的其他学生，都带了比较用心的小礼物，没过多久古楚风办公桌上就堆成了一座小山。
之后又有米洛洛见过，没见过的老师们到古楚风办公室里商量事情，米洛洛见古楚风忙碌，也不好打断话，自己乖觉地到墙根那里耗着腿，研究着下个月学校里的舞蹈比赛。
老师让自己看流程，可能是有让自己参赛的意思。米洛洛练舞蹈的时间着实不长，这种比赛按理说是没有资格的，前面考校基本功的比赛还能勉强参加，到最后一关的成品舞，米洛洛是无论如何都跳不出的。
况且看比赛的项目分得那么细，米洛洛也想不好自己是要参加哪一种。
也不知道老师究竟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等古楚风忙完手头上的事情，发现米洛洛居然在墙根上耗着腿睡着了，开学这两天自己肯定忙碌，多少会冷落了这孩子，练功还是要看他自觉的，米洛洛这么乖觉，让古楚风觉得又是好笑又是心疼。
古楚风弯腰拾起米洛洛鼻尖底下的参赛流程，看到他将纸翻在现代舞那项，心想自己果然是没有猜错。当初小孩看朱天绸跳现代舞的时候就是两眼放光，恨不得扑上去一块跳的模样，怕是那时候就喜欢上了这个舞种。
跳芭蕾，洛洛起步晚，跟从小就练身韵的同年龄人相比确实吃亏。现代舞看似要求没有芭蕾那么高，但是作为一种打倒偶像崇拜，以肉体的叛逆去争取人性崇高自由和民主的艺术，也不是任何人都能够跳出其中深意的。
米洛洛年纪还小，涉世未深，现代舞或许对他来说还并不能那么好地演绎出来。但是现代舞作为自己擅长的两大舞种之一，如果将来米洛洛肯选择这个，必定能得到很好的传承了。逼着打着跳老师要求的舞种，古楚风做不到，也从来没有要求任何学生被压迫性地去学习自己不喜欢的舞。舞蹈是应该用发自内心的喜爱去演绎的，如果连喜爱都谈不上，身体条件再好，也是白费。
“唔……老师……”
睡得不那么沉的米洛洛听见纸张被翻动的声音，揉揉眼睛反射性地想要起来，谁知道两条腿已经有些麻了，刚刚支撑的上半身也有些使不上力气，幸好古楚风眼明手快地将人扶住，洛洛才不至于整个人磕到地板上。
洛洛扑进古楚风怀里的时候立刻被吓得惊醒过来，现在只要和古楚风有近距离的接触他就会觉得身体有些热热的，忍不住地想要脸红。古楚风也没察觉出什么异样来，搂着他慢慢帮他收回双腿，末了还力道精准地帮他按摩。
“以后耗腿的时候，别睡得太沉，我不在身边，睡残了双腿可怎么办？”古楚风边说边将手指惩罚性地往米洛洛腿上最麻的那点按下去，立刻成功收到米洛洛嗷嗷的小声叫唤。
“比赛流程看得都能睡着，态度不认真！晚上罚五十个两头起！”
米洛洛脸上立刻露出委屈的表情，古楚风嘴巴里的两头起根本就是高要求，手臂和脚尖必须双双触到他要求的那个水平才行，否则就是重做，做完以后保管是腰酸背痛腿抽经！
“怎么，五十个嫌少？”古楚风刮了刮米洛洛的鼻子。
“没有没有！”米洛洛立刻把头摇得像只铃铛，指着古楚风手里的纸企图转移注意力，“老师……是要我参加比赛吗？”
总不可能是让自己去做评委的吧……
古楚风把人扶着在室内走几圈，故意卖关子，直把米洛洛等得心焦如焚了才告诉他，是有想让他去参加比赛的打算。米洛洛当然愿意去参加，知道这个消息后心里又是紧张又是激动的，古楚风看他这个样子还是觉得要提前给他灭灭火，免得他开心过了头。
“洛洛，从你入学到现在接触到的最多的舞种就是芭蕾，虽然寒假里我教你跳过其他舞种的简单小组合，但这并不意味着你已经具备了参加除芭蕾外其他舞种比赛的资格。”
米洛洛听到自己只能选芭蕾还是有些小失望，但是比赛流程他仔细读过，自己确实是只有芭蕾可以选。每个舞种都有三部分的考校，第一部分是基础功，第二部分是组合，第三部分是成品舞。他只练过芭蕾的基本功和组合，自然被排除在其他舞种之
外。
“老师……”米洛洛垂着脑袋，“我是不是连最后的成品舞比赛也不能参加？”
“这次比赛就是让你练练胆子，成品舞肯定是没有能力上的。”古楚风一改刚才温和的态度，语气稍稍有些严厉，“参加比赛的人很多，但是大部分都会在前两项被刷下去。我希望你首先能过基础考校的第一关。”
原来比赛是这么地残酷！
第一项比赛基本就要刷掉百分之三十的人，第二项比赛刷掉百分之四十，只有剩下的三分之一才能够真正进入到决赛！米洛洛自诩没有进入决赛的能力，但也绝不想做那在第一关就被刷掉的百分之三十，就算老师允可，他自己也不允许！
古楚风见米洛洛战斗力全开的模样，想着过几天可能会带他去开胯，表情不禁又柔和下来。
寒假的时候就应该给米洛洛开胯的，只是古楚风自己始终是狠不下这个心，总想着等洛洛柔韧性再好些，可以少吃点苦头。可如今等小孩真的是应下来要参加比赛，开胯却是实在不能再等了。这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开胯，将来洛洛每隔一段时间都会经历一次。只是首次开胯的疼，不是咬咬牙就能忍受过去的，古楚风自己少年时期也经历过，知道那种挫骨扬灰漫无边际的疼，如今要让米洛洛也去“刑台”上，总觉心里闷得难受。
开胯是烦心事，另外一件烦心事就是某个混世小魔王的到来。
不确定的事情，古楚风是不会跟米洛洛说的。年三十晚上古楚风的父亲古默就在电话里曾经提到过可能冯越会到国内来找古楚风，由于事情没有最终定下来，古楚风也就没有放在心上。谁知道这回是来真的，等古楚风收到冯越电话的时候，冯越人已经站在学校门口了。
看着大冬天嚣张地穿着一身单薄衣服的冯越，古楚风满脸的黑线。
中外混血儿，长得极其标致的冯越看到他眼睛放光立刻贴上来，大呼哥哥。这个冯越其实是古默舞团里老台柱的儿子，母亲是中国人，父亲是俄罗斯人，他的父母结合也是段传奇故事，生下了冯越后就带着他满世界地跑，弄得这小子从小就八面玲珑，到处都吃得开。
古楚风被他这声哥喊得一脸无奈，这小子小的时候有寒暑假就往他这里钻，做什么事情都爱黏着自己，打都打不怕。有两年不见，个子拔高了，五官也长开来，明显是继承了父母最优秀的血统。
“冬天不知道冷吗？耍帅不要温度！”
冯越被讲得吐吐舌头，随即便贴上去：“哥，在美国都这么穿嘛。”
跟宋佳差不多年纪的冯越，一年到头都跟着父母和舞团搬家，每每刚开始熟悉一个学校就要立刻转到另外一所，家里人都忙着舞团里的事情，也没有真正能管着他的人，这趟长途旅行恐怕父母也没有怎么关照。古楚风知道冯越过得不容易，这会儿也不想多苛责他，把他手里那点少得可怜的行李扔到自己车上，带他回自己办公室。
冯越来得匆忙，古楚风也就没能来得及通知正在上课的米洛洛。他下午带着冯越出去买了几身合适的冬装，碰到这小子又吵着要吃糖炒栗子，一来一去的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过了晚饭的时间。古楚风就怕米洛洛等着自己不去吃晚饭，火急火燎地赶到办公室，果然看到洛洛正趴在茶几上边耗腿边写作业，大概是作业写得认真了，腿耗得有些歪。
这是冯越第一次遇到米洛洛，见是个白白净净的清秀男生，就忍不住调笑道：“呦！你这耗腿够轻松的呀！”
冯越的调笑让米洛洛脸上的血色瞬间就退了下去，他抬头看到面前像模特般的混血儿瞅着自己笑眯眯的，下意识地便扭头去寻找古楚风的影子，古楚风这会儿正大包小包地提着东西进来，看到冯越两手空空的站在米洛洛跟前，走上去就踹了他屁股一脚。
“个小兔崽子！自己的东西都不提！”
冯越立刻装无辜道：“小兔崽子？哥那是什么？可以玩吗？你欺侮我是外国人听不懂！”
古楚风被他这话气得直想笑，冯越虽然是混血儿但从小就是中文俄罗斯文双语都精通，会不知道小兔崽子的意思才怪，这会儿是跟自己装呢！
古楚风把手里的东西都丢给他，见米洛洛有些艰难地收起双腿想要站起来，便上前扶了一把，为他介绍道：“这是冯越，你可以喊他越越哥。”
冯越立刻嘟嘴：“什么越越哥，喊我冯哥！多有老大的气派！”
古楚风又踹了他一脚：“这是米洛洛，路上跟你说过的，比你小两年，现在是我的学生。”
米洛洛看着两人的互动，心里不知怎么的突然有点酸酸的难过。
古楚风被冯越闹腾得头大，知道米洛洛一直都饿着肚子等着，连忙带着他去吃饭。这个时间点后勤工作人员早已经下班，古楚风没办法，只能开车带着两个小的去附近找个干净的饭店吃饭。
舞校离市中心有些偏，附近说得上名气的饭馆很少，古楚风怕把两个人饿坏了，最后找了家连锁咖啡店，中餐西餐两不误。
三个人要了张小圆桌，这个点吃饭的人不多，饭菜很快就陆陆续续地端上来。米洛洛提着筷子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刚才听冯越噼里啪啦豆子似的点菜就觉得吃不完，现在看起来，这么多的菜……真的能吃完吗？
“还是中国菜好！I LOVE CHINESE FOOD！”冯越对着桌上的菜发花痴流口水，提着筷子迅速向干锅鸡下手，刚丢进嘴巴里没嚼几下又立刻控制不住地去夹菜铺蛋，直把一张嘴巴塞得满满的，才像小松鼠似的拼命咀嚼，嘴巴上都是油腻腻的，美男子的形象顷刻之间荡然无存。
“你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冯越好不容易吞下一大口美食，边夹鱼肉边嘟囔：“前阵子有台大型舞蹈，老爸老妈把亲儿子都忘了，害我蹲在家里啃了大半个月的干面！”
古楚风无奈而纵容地看着冯越像难民似的疯狂扫荡桌上的饭菜，见他怎么都吃不饱似的也心疼得厉害。这个弟弟自己从小看到大，平时是真的像亲弟弟似的疼着的。他家里的情况自己心里也清楚，父母都是老台柱，现在退居二线专门培养新人，却弄得比做台柱的时候还要忙碌，平时照顾别人家的孩子怕是比照顾自己亲儿子的时间要多得多。古楚风叹口气，这会儿怕冯越还吃不够，又是给他添果汁，又是给他夹菜，难得回来一次，多少想让他有家的感觉。
相比之下米洛洛就安静得多，吃着自己点的豌豆饭，吹一吹才会送到红嘟嘟的嘴里去，偶尔会看着冯越的吃相发发呆，不声不响的。等古楚风回过神来，桌上的饭菜被冯越扫了大半，他的米洛洛却连一半的饭都没吃下去。
“洛洛，冯越只大你两岁，他可是能轻松地托起百来斤的女生，你得学他多练练。”古楚风以为是饭太干，给洛洛盛了一碗鱼头豆腐汤，又从冯越的筷子底下抢到几块红烧肉递给米洛洛。
冯越听到后停下筷子得意洋洋地笑道：“那是！团里那些身材高大的外国女舞者，每一个我都能轻松搞定！”
米洛洛每天早上都绑着沙袋跑步，可让他扛五十斤的大米还是有困难，更别提将成年女舞者高高地托举起来，冯越这么说着实是在米洛洛心里扎了根刺，刺得少年人毫不犹豫地拿起碗呼噜呼噜地开始大口吃饭。
古楚风瞪他一眼：“你也别太嘚瑟，晚上回去加功，吃那么多，胖不死你！”
“啊——”冯越哀嚎道，“哥！你要我命吧！我这可是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啊！”
“哦，还知道坐了十几个小时飞机，那就是落了两天的功？”
古楚风的疑问语句让冯越不敢再嘚瑟半分，也是低头埋脸吃东西，一时间桌子上就剩下米洛洛跟冯越两人呼呼的吃饭声，跟比赛似的，古楚风无奈地摇头，任由两个人扫荡整桌饭菜。
吃饱喝足后，古楚风驾车回学校。晚上八九点钟的样子，学校里还是灯火通明的，古老师对同学们认真练舞的精神表示很赞同，立刻带着两人去了自己那栋楼的舞蹈房。
站在走廊上，远远地就听见有轻扬的芭蕾音乐从舞蹈房里传出来，古楚风比了个噤声的动作，悄悄带着米洛洛和冯越两人贴在玻璃窗上往里看，活脱脱的像三个贼。
宋佳穿着战士的服装正在轻盈起舞，动作轻松优雅，提腿抬手之间，英气逼人。
米洛洛嘴巴张成小小的“O”型，冯越摸着下巴兀自思考，古楚风则是双手抱在胸前，云淡风轻地看着心爱的弟子。
刚刚入校的时候，宋佳的资质并不是最好的。古楚风注意到他，是在学校舞蹈比赛的低年级组复赛里。当时宋佳还没有明确地选择好舞种，跟大部分人一样跳的都是芭蕾，他初赛规定动作跳得中规中矩的不怎么起眼，复赛的时候选跳Grand jete（空中劈叉），老师点评阶段古楚风就简单说了句后腿不好，决赛的时候古楚风再次看到他明显下了苦功后的Grand jete时，瞬间就动了收下他做学生的心思。
跟在自己身边这两年，不骄不躁的宋佳身上那股韧性和悟性始终让古楚风觉得很满意，可以说是除了米洛洛以外最让他费心思的学生了。
举着手机默默给宋佳摄像的张君大概是发现了窗外站的三个影子，他也不敢打断宋佳，只默默朝着古楚风点点头，继续专注地为宋佳做拍摄工作。
一舞毕，等宋佳端着手机看自己舞蹈回放的时候，古楚风已经带着米洛洛和冯越悄悄离开了。
大概是宋佳的动作刺激到了冯越，到了二楼的舞蹈房后，冯越就一言不发地脱掉外套去做热身动作，米洛洛本来就是要练晚功的，先自发地去做了两组把杆动作。等两个人热身都差不多结束后，冯越先占了好地方跳，他跳的是宋佳刚才的舞蹈，冯越的记忆力极好，只看过一遍后，宋佳的舞蹈就已经被他复制得七七八八。米洛洛惊讶地看着他将舞蹈完整地演绎出来，这是第一遍试跳，冯越就跳得毫不逊色，他还在里面加入了许多自己的衔接动作，跳完后站在原地苦苦思考，完全是达到了弃旁人于不顾的境界。
“耍的什么疯！有你这么控制节奏的吗？！
啪啪啪啪地落地！还要不要腿了！”
冯越好像是被骂醒了，刚刚还在沉思的苦脸突然就变得嬉皮笑脸的，朝着古楚风顽皮地比了个谢幕的姿势后，再次伸展双手，开始跳第二遍。
古楚风嘴里是骂着，望着冯越的动作，嘴角却是越翘越高。几年不见，冯越确实长进许多，这会儿要是宋佳看到怕是要整宿都不敢睡觉去练功了吧。
想到宋佳，古楚风回头看了一眼米洛洛，果然看到少年人呆呆站在地板上，看着冯越眼花缭乱的动作，眼里毫不保留地流露出来羡慕和不甘的情绪。
“发的什么呆！规定动作全忘了？”古楚风把手里的细棒子装模作样地甩在米洛洛屁股上，米洛洛这才回神过来，望着自己的双眼里初时还有些许的迷惘，渐渐地就变得澄澈而坚定。
就是这种目光……古楚风忍不住摸摸米洛洛脑袋上软软散散的黑发，低声说道：“洛洛，做好你自己就够了。”
听到古楚风的话，米洛洛眼里的光芒更盛，便再也不去顾及其他，右脚摆好前五位，手一位，头看二点，收敛起气息，认认真真地开始做预赛规定动作里的Battement tendu（擦地）部分。
越是简单的动作越是考校基础功，虽然芭蕾将来并不是米洛洛的发展方向，但芭蕾里的基础动作对将来的任何舞种都能够起到作用，因此古楚风抠得很，米洛洛的右脚擦出地面的动作不干脆，或者是手臂没有停靠在规定的六位，细棒子就会轻轻停靠在身体不到位的部分。起初的时候是轻柔的提醒，次数多了，棒子就会落得重些，如果再做不好，古楚风就会罚米洛洛静耗。
某个枯燥的动作静耗上十分钟，不允许有任何的晃动，米洛洛像被道士定住般的动作立刻引来冯越上蹿下跳的围观。
冯越自己从前也被古楚风这么罚过，他天生性子急躁，古楚风为了磨他，罚功最多的就是静耗，如今好不容易从那痛苦深渊里解脱出来，看见米洛洛这个样子不禁就想起从前那段时光。
“这脚绷的，都可以锄地啦！”
“指尖指尖！熊爪子吗？！”
“眼神～你看你这眼神！空洞无光！”
面对冯越的刁难，米洛洛艰难地维持着立左脚单足向外旋转，收右脚后五位的动作，额头上的汗珠子骨碌骨碌地从鼻梁上滚下来，砸在唇上，涩涩的味道立刻从舌尖上蔓延开来。
古楚风将细棒子贴在米洛洛略微有些放松下来的臀部，一记眼刀朝着冯越飞过去，后者立刻停止唠叨嬉皮笑脸地贴上来：“哥～我说的可都是大实话啊～就许你当年这么损我，如今我好不容易熬出了头，损损小弟有什么关系！”
古楚风略带无奈地一棒子甩过去：“讨打是吧！旁双飞燕二百二十度去做十五个，摸不到脚背的不算！”
冯越还真是讨打，领了古楚风的命立刻高兴得不成样子，颠颠地跑去选了块空地方，立腰、拔背起跳一气呵成，两条长腿在空中形成漂亮的弧度，指尖触着脚背，好像振翅飞翔的雄鹰般。
只学了几种射燕小跳的米洛洛看得有些惊，精神力不集中身体就控制不住地晃了晃，身后那细棒子立刻就咬上去，抽在臀上火辣辣地疼。
“动！再动！”
米洛洛看了古楚风一眼，咬着下唇调整好姿势，继续耗，然而看着面前程度早已经超越自己太多的冯越，米洛洛可以说是备受煎熬。不远处的冯越正昂着头，做完双飞燕后在原地休整几秒钟，立刻又做下一个，他的弹跳力惊人，能在空中停留很长时间，落地的时候也并不发出很重的响声，整个人都十分轻盈。
这个动作多用于古典舞中，对于主攻芭蕾的冯越来说完成度已经非常高了，当初也是他缠着古楚风要学这个动作，学成归去后努力在国外练习，这次古楚风看似无心实际上却是有意考校他对动作的掌握程度，冯越怎么能不秀出水平秀出风采来，他这次回来还想缠着古楚风教他更难的古典舞组合大跳动作呢。
没有什么好挑剔的，古楚风看着冯越的动作眼底含笑，像冯越这种全能型舞者，将来在父母亲的舞团里肯定也是能撑起一片天的。肥水不流外人田，好在冯越留在舞团里的决心大，否则凭他的资质，到哪里都是个抢手货。
直到冯越气喘吁吁地做完十五个旁双飞燕，米洛洛才解禁，两个人都被允许靠在把杆上休息，Battement tendu部分后是Adagio（控制练习），这个部分更加累人，保持的姿势难度比擦地部分要高很多，特别是举腿动作，如果腰部和腿部力量控制不好，是很难保持住单腿站立姿势的。擦地和控制是这回低年级芭蕾比赛的第一项规定动作项目比拼，难度更大的旋转和大小跳都会出现在第二项组合比赛中。
古楚风给米洛洛编排的组合动作难度并不大，因此晚上的时间也就被分割为软度练习，规定动作练习以及组合练习三大块，每天晚上三四个小时练的都是这些项目，枯燥乏味一直要持续到深夜。
Adagio的练习过程中米洛洛被罚得更凶，冯越本想过来捣捣蛋，古楚风把人拎到把杆上让他耗腰，美其名曰为双飞燕的后飞燕做准备，冯越一听有东西学，立刻就变成乖宝宝，挂在把杆上只拿眼睛挤对米洛洛，千方百计地想把人引笑了破功。
米洛洛还真是被他吊白眼的表情弄笑过，两人屁股上各挨了一记火辣的棒子，冯越挨了打也不老实，哎呦哎呦地捂着屁股重新卧到把杆上，这次却是认认真真将腰对折，双手抓住了自己的脚腕子眼睛盯着地板开始静耗。
他这一耗居然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在飞机上折腾那么久也没有好好休息过，古楚风回神的时候看到挂在把杆上睡得留口水的冯越，忍不住扶着额头笑起来：“洛洛，我把冯越送到寝室里去，你先休息会儿，渴了不准喝凉开水。”
米洛洛见冯越跟考拉似的肆无忌惮地扒在古楚风身上，不由得有些羡慕，练得累了古楚风也会背他抱他，可米洛洛从来不敢像冯越这样撒娇，挂着他的脖子把口水都蹭在他衣领上，明明有些清醒了还要装作睡着的模样。
面对考拉似的冯越，最后古楚风无法，只能由着他这么挂着，抱着人出了舞蹈房。出了舞蹈房，正美滋滋地挂在古楚风身上的冯越屁股上冷不防就挨了一下揍，昏暗的走廊里传来古楚风压低的声音：“欠揍！”
冯越继续装糊涂，脑袋在古楚风怀里蹭两蹭，找个舒服的地方搁着继续睡。古楚风将人抱到米洛洛寝室，一把扔到床上，冯越这下想再装下去也不行，揉着眼睛打着哈欠在床上翻个身，装作睡眼蒙眬的模样冲着古楚风傻笑。
学校里的其他客房都离得远，三更半夜的古楚风也没空给他收拾房间，直接扔到米洛洛的床上了事。冯越也不客气，霸占了米洛洛的床以后连澡都懒得洗，还真安安心心地睡起了觉。古楚风给米洛洛收拾好几样东西离开的时候，冯越是真的抱着枕头睡熟了。
一个两个都不省心。
古楚风回到舞蹈室的时候，发现米洛洛抱着保温杯靠在墙上居然也睡着了……
还差十分钟十二点，也难怪洛洛会累得睡过去。古楚风本来还想给他加柔韧训练，看米洛洛睡得舒服也终归是下不去手，把人抱起来正准备关灯离开，谁知道怀里的米洛洛动了动，随后手脚也跟冯越似的缠上来，变身为大考拉。
古楚风愣了一下，随即是哭笑不得，有这个冯越做榜样，米洛洛学得倒是快。
“洛洛，洗了澡再睡！”
米洛洛假装揉眼睛，其实古楚风刚刚将他抱起来的时候他就醒了，米洛洛小心翼翼地尝试着用双手将他拥住后，真怕自己狂烈的心跳会把自己给出卖，幸好老师好像没有发现……
被轻柔放到椅子上的米洛洛红着脸，耳边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浴室里弥漫上来的水蒸气似乎将他的整张脸烧得更红，少年人扭扭捏捏地抓着自己的外套站在水池边上，看古楚风帮他放好洗澡水。
米洛洛还不知道晚上要住在这里的事情，他没有独立的浴室，晚上练完舞都会在这个浴室里洗澡，古楚风房间里也长期备着几套米洛洛换洗的衣服，可今天米洛洛从浴室里出来，看着古楚风寝室那紧闭的大门，顿时有点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了。
房间里飘逸着牛奶的芳香，古楚风捧着刚刚热好的牛奶坐在沙发上，望着水灵灵的穿着大一号家居服的米洛洛笑：“过来，把牛奶喝了。”
原来是要自己喝牛奶哦。
穿着米色家居服的洛洛接过杯子乖乖地喝牛奶，末了唇上还附着一圈淡淡的奶白色，古楚风什么也不说，只看着他笑，米洛洛喝完后也不见老师有让他回去睡觉的意思，以为是要加功呢，摸摸已经很是酸疼的腿，眼睛不由自主地就瞄到从前古楚风要他耗叉的矮凳子上去。
古楚风哪里会不明白米洛洛的心理活动，见逗人逗得也差不多了，拍拍大床道：“洛洛，该睡觉了，你是想加功吗？”
睡觉？！
米洛洛看着古楚风手掌下的大床，跟……跟老师睡觉？！米洛洛脑袋里哄的一声，顿时脑补了一大堆少儿不宜的场景。
“老师……老师早点休息，我……我寝室里有床……”
古楚风掀开被子，抢先坐了上去，装作漫不经心的模样说道：“你的寝室已经被冯越霸占了，先在我这里住段日子吧。”
这么做，古楚风的私心不小，学校里的客房当然不止他对面这一间，可冯越毕竟算是自己亲自教的弟弟，肯定是想带在身边的，而趁着这个机会，他也正好跟米洛洛“亲近亲近”。
米洛洛顿时风中凌乱。
时间不早，古楚风可不愿意让呆呆的米洛洛继续浪费时间，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古老师一改刚刚和蔼的表情，低声严厉地喊道：“还不快来！”
米洛洛立刻乖乖地挪过来，爬到床上后跪在自己腿上有些怯怯地朝古楚风看过去。古楚风叹口气，掀开被子一把搂过他塞进去，然后自己也跟着躺下来，随手关掉了灯。
黑暗里，两个人的呼吸都有些乱。
过了很久以后，米洛洛尝试着悄悄往古楚风所在的相反方向挪了挪身体，见古楚风没有什么反应，以为是老师睡熟了，于是尝试性地想再往外挪挪，谁知道这次屁股才抬起来，身体就立刻被横过来的手臂拉住，黑暗里响起了古楚风低沉黯哑的声音：“再挪就要滚下床了。”
米洛洛被那手臂圈着，身体滚烫得像是在发高烧，僵着四肢再也不敢动弹，直到过了许久以后那条横在自己身上的手臂才终于收了回去。米洛洛心里既有些失落又有些放松，在患得患失的感觉中，终于被疲惫慢慢地卷入到梦境中。
听见均匀起伏的呼吸声后，古楚风忍不住点亮台灯，暗沉沉的灯光下，米洛洛蜷在被子里已然睡熟，缩得像只小虾，黑色软发被橙色灯光照得微微发亮，让人忍不住探手去抚摸。冰凉的发丝滑过手心时，古楚风的眼神不禁暗了暗，随即房间里响起了轻轻的叹息声。
同床共枕对米洛洛来说是考验，对于古楚风来说，何尝又不是更大的考验呢。
第二天早上，古楚风的寝室大门被砸得砰砰直响。来人正是双手插在裤袋里正用双脚轮流踢门的冯越，古楚风顶着淡淡青眼圈来给他开门的时候，冯越很厚道地送了他一个用口香糖吹出来的大泡泡。
由于时差问题，冯越醒得很早，肚子早已经饿得咕咕直叫，古楚风那里却迟迟没有动静。疑似被遗忘的冯越同志眼见着早锻炼的时间已经过去，忍不住前来“踢馆子”。
“哥，我快饿死啦！”
面对冯越迅速换上的笑脸，古楚风面无表情道：“三圈，立刻。”
正在浴室里刷牙洗脸的米洛洛昨晚也没有睡好，眼睛下面挂着两个淡淡的眼圈，听见关门声忍不住探头出来，刚刚他还听到了冯越的声音，这会儿怎么门被砸出这么大的响声？
没过多久，米洛洛被古楚风领着去操场，这才重新看到了冯越的影子。正在挨罚的某人本来是笑眯眯的，看到古楚风身边站的米洛洛后脸上闪过一丝异样，那丝异样也仅仅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古楚风走近的时候冯越又重新换上了乐呵呵的表情。
“哥，你大清早的罚人家是不对的！”
古楚风双手环着胸问满头大汗的冯越：“几圈了？”
“嘿，两圈。”
古楚风拿脚踢他屁股：“我看只有一圈半。”
冯越嗷嗷叫道：“真的是两圈！”
“哦，这么长时间只跑两圈，退步这么多还好意思叫！加半圈！”
所以练来练去，冯越最后还是跑了整整三圈半。米洛洛腿上绑了沙袋后跟着他一块儿练，操场上两道人影着实引来不少学生的目光。特别是帅气高大的混血儿冯越，不少女生为了一睹他的风采都有意无意地从他身边经过，结果每个女生都收到了冯越的微笑回视，一时间搞得原本冷冷清清的操场沸腾起来。
冯越到哪里，那个小包围圈就到哪里，古楚风也没办法，只好把人带到自己办公室去吃早饭。米洛洛是要上课的，冯越纯属来蹭功，古楚风倒也不规定他需要做什么，冯越愿意上什么课就自己去找教室。只要是学校里开设的课程，他冯公子都可以大摇大摆地走进去听。可往年都喜欢挑最高难度课程上的冯越，如今居然一路跟在米洛洛身后大摇大摆地进了中年级的软度班。
自从米洛洛通过补考后，立刻被老师从低年级软度班拉到中年级软度班，开学到现在才没有多久，米洛洛跟大家混得还不算熟。可米洛洛现在是古楚风的学生，这光环已经让他成为众人瞩目的对象，现在又多了个冯越，此刻所有学生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两人身上。老师大概是知道冯越这号人物的，倒也没有表现出多少惊讶，只把人安排在角落里，暗自希望一会儿这小子不要弄出什么乱子。
冯越当然不是安分的主，老师刚开口说二百一的耗叉，他已经直接开了个二百三的，而且相当轻松，眼睛都不带眨的，一叉到底，姿势潇洒无比。这种无形的挑战让在场的中年级学生都暗自捏了把汗，米洛洛更是感受到了无形的压力，弄到后来整节课的气氛都阴暗异常，到处充满了怨念。
米洛洛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惹了这个大帅哥，自己无论上什么课，他都溜溜达达地跟在后面不说，上课期间还非得在米洛洛旁边大放光芒，吸引老师和学生们所有的目光，这种巨大的落差直接将米洛洛压得死死的。
“冯越哥，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米洛洛终于忍无可忍，最后一节课结束后单独留在舞蹈教室里，果然冯越也跟着他留下来，没有半点要走的意思。
冯越随意地坐在横杠上，摇晃着两条长腿：“哦，哪里都做得不好。”
虽然已经开始习惯冯越这种说话的调调，可真听到他这么评论自己，米洛洛心里还是无可避免地被狠狠蛰了一下。跟冯越的接触时间并不长，但米洛洛已经切身领教到了冯越的实力，说实话，他是打心眼里佩服的，可是冯越对他的态度晦暗不明，总觉得好像是故意在针对的模样，刚刚这话讲得分明就是充满了刺头，弄得米洛洛不知道该怎样继续跟他相处。
米洛洛没有继续把话接下去，倒是冯越一脸无所谓地从横杠上跳下来，在地板上做了个标准的探海转。这是两人中午经过古典舞教室看到老师给学生上小课的时候学来的，冯越底子好学得非常快，现在纯属是现学现卖。
冯越将后腿收回，旋转后的身体稳稳立在地板上，朝着米洛洛扬起下巴：“你来试试。”
米洛洛平时看上去乖巧听话，骨子里却是个不肯服输的，在冯越的挑衅面前当然是寸步不让。中午两人偷学过后其实都偷偷在不同的舞房里练了练，米洛洛是真的没想到冯越的完成度这么高，但表面上他也不能被对方的气势比下去，当即随着冯越的样子也开始做动作。
右旁弓箭步，面向1点方向，左按掌，右山膀，这些古典舞里基本的动作住在古宅的时候古楚风手把手教过，米洛洛做起来还像模像样的，但随后下身的旋转却没有做好，腰部发力不对，踢起的后腿高度也不对，整个动作完成度还不到一半。
落地的时候米洛洛差点歪歪扭扭摔在地上，好不容易稳住身体后，看到冯越一脸鄙视的表情，喘着粗气道：“我再来！”
冯越笑眯眯地看着他，摆手道：“请。”
米洛洛这回毫不客气地瞪他一眼，自顾自地重新开始完成动作。他做了好几遍，每次都是以失败告终，冯越从头到尾都是笑眯眯地看着他，要么说“请”，要么说“please”，有时候尖酸刻薄地挖苦他几句，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
渐渐地，不得要领的米洛洛在实战和冯越的各种刁难声中吸取了经验，动作居然开始变得规范，在连做了两个成功的探海转后，饶是一脸鄙视的冯越双眼也跟着亮了亮。古楚风果然没有看错人，虽然这小子起步晚，后天可塑性却很强，哼，当然，跟自己比起来是差了很多。冯越跳下把杆，拍拍屁股准备走人。
米洛洛自己觉得动作练得差不多了，叉腰喘着粗气挑衅地看过去，谁知道冯越见他这模样居然摆手嚷嚷道：“浪费那么多时间，肚子饿了吃饭！”
这种感觉，就像一只铁榔头砸在棉花上，米洛洛目瞪口呆地望着冯越傲娇的背影，像是瞬间想通了什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冯越听到笑声，脚步一顿，皱着眉头扭过头来。
米洛洛满头大汗地站在那里，明明被大虐了一顿，却丝毫没有敌意的样子，脸上挂着从内心洋溢开来的笑容，暖暖的沁人心扉，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感恩的光芒。
也难怪古楚风会喜欢这小子，真是败给他了。有他这么个人陪着古楚风，自己也可以安心了吧。
“干吗，笑得像个二傻子！”
米洛洛揉揉鼻子，冲着冯越微微低头道：“谢谢越越哥！”
“不准叫我越越！”冯越顿时像只炸了毛的猴子，奔过来对着米洛洛的脑袋一阵狂揉，直把他的脑袋揉成标准的鸡窝，才停下猴爪心满意足地跑去吃饭。
这么别扭，明明想要教自己动作却死活不肯承认的哥哥，米洛洛算是认了下来。两人也知道时间已经不早，赶着回到古楚风办公室，果然看到一桌已经凉了的饭菜，再看古楚风的脸色，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冯越，也乖乖地敛声站到一边。
临近舞蹈比赛，米洛洛的时间表都安排得很紧，晚饭时间过后古楚风要给他上小课。米洛洛刚才跟冯越两人在舞蹈房里耗了快一个小时，别说饭菜都凉了，最关键的是耽误了晚上的练功时间。看着米洛洛浑身衣衫浸湿脏兮兮的模样，古楚风不禁眉头紧皱地问道：“最后一节不是舞蹈欣赏课吗？怎么弄成这样？”
米洛洛看一眼古楚风，心想如果说自己是因为跟冯越怄气，为了练古典舞的动作而耽搁了时间，估计今天非得竖着进来横着出去。可他又不敢不据实报，正准备开口说实话呢，冯越已经抢先一步放开嗓子喊道：“是这样的！我嫌米洛洛白天芭蕾课上练的小跳不到位，放学后给他开小灶！”
冯越说完就朝着米洛洛递眼色，米洛洛很识相地闭上嘴巴，可他到底是个藏不住掖不住的孩子，忍不住又拿眼角余光偷偷地去打量古楚风。
“开小灶？哦……听你这么说，小跳现在应该是做得很好了？洛洛做一个给我看看？”两人私底下的小动作早已经全部落入古楚风的法眼里，知道他们恐怕是有什么秘密隐瞒着，冯越早上还分明是副很不情愿的模样，这会儿跟米洛洛倒是突然结成了统一战线，这其中肯定是有原因的。
古楚风的话，听得两个人心下都是一沉。特别是米洛洛，他哪里练的是小跳，现在谎都撒了，真的是骑虎难下。
米洛洛又求救似的看一眼冯越，见对方也是一脸无奈，只好死马当活马医，慢吞吞地走到古楚风面前，颤颤巍巍地做了个芭蕾里的小跳动作，这个动作本来他可以完成得更好些，却因为长时间地练习探海动作，使得右腿不负重荷地突然疼痛起来，当即身体就往右侧歪斜过去。
“这就是战果？”古楚风冷冷地盯着面前的两个人，“今天芭蕾课上的什么内容，别以为我不知道。”
米洛洛每天上课的内容都会有专门的老师发邮件告知古楚风，今天芭蕾课上老师明明没有要求练米洛洛做的小跳，米洛洛跟冯越的这点小动作，如何能逃过古楚风的法眼。
古楚风又瞟了一眼都深深低着脑袋的两个人：“既然肚子都不饿又精力旺盛，就去边上控腿吧。”
控腿？！
这还不是要了亲命？！
冯越刚想说什么，被古楚风一眼给瞪了回去，于是嘟嘟嘴，只好饿着肚子乖乖去练控腿。
这种惩罚对冯越来说还简单些，米洛洛刚开始练这个，腿又酸疼着，明显力不从心，腿举上去没一会儿便掉落下来。古楚风什么也不说，坐在沙发上自顾自地把晚饭吃完，明显是打算继续让两个人饿着。
正在长身体的两个人哪里经得住饿，中午为了练那探海的动作吃得也不多，这会儿肚子早已经开始唱大戏。过了几分钟后冯越看到米洛洛苍白的小脸，终于朝天翻翻白眼放下腿，心想他叱咤风云的冯越冯大爷，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败在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手里。
“哥！是我约他上舞蹈房PK才耽误时间的！”
米洛洛没想着冯越会把责任单方面地全揽到自己身上，回头看到他居然还一副男子汉敢作敢当的模样，脸色立刻又白上了几分。果然还没等米洛洛说话，古楚风就已经提了棒子气势汹汹地走过来，抬手就是一棒子甩在冯越的屁股上。
冯越蒙了蒙，随后大喊道：“啊啊啊啊啊——疼啊啊啊啊——”
古楚风又是一棒子甩过去，甩在他另外半边屁股上：“再喊！不是很能吗！！”
冯越哪能不喊，喊得天花板都跟着震了震，他本想让古楚风出出气，打他几下这事也就过去了，没想到身后却突然诡异地安静下来，第三下棒子居然迟迟地没有到来。冯越睁开眼梗着脖子看过去，正看到古楚风举在半空中的手居然被那个蠢洛洛死死地抓着。
冯越立刻闭嘴不喊了，什么鬼屁气概都缩了回去，正想换上个哭脸，用任谁听了都会心软的悲腔控诉几声，米洛洛的声音已经在突然安静下来的办公室里响了起来。
“老师，是我不对。明明知道马上要参加比赛，还要练古典舞。冯越哥是因为看我动作不正确，才陪在舞房里指导我。都是我不好……是我该罚……求求你别打冯越哥……”
这孩子天杀的脑袋不好使了吧！冯越听了米洛洛的独白后身体晃了晃，差点没背过气。
古楚风的手从半空中垂下来，望着米洛洛的双眼沉了沉，看得米洛洛肩膀忍不住往回缩缩，攥着老师的手也终于触电似的收了回去。他也不等古楚风发话，低着脑袋乖乖去墙边撑好，明摆着一副，罚我吧，我错了的态度。
古楚风真是又好气又好笑，白天冯越在各大教室里的辉煌战绩自己早有耳闻，冯越对米洛洛的敌意从刚来的第一天就是若有若无的，恐怕今天面前的两个少年人摩擦不小，想来牺牲晚饭时间的这场PK过后互相之间倒是生出惺惺相惜的感情来了。
米洛洛闭着眼睛，屁股上很快就传来尖锐的疼痛，左一下右一下，疼得他身体忍不住地往墙上靠。
古楚风当真是没有任何偏颇，连打人的力度都是相同的，冯越打几下米洛洛就挨几下。古楚风看着一黑一黄的两个后脑勺，无声地笑着摇摇头，随即轻飘飘地说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明天早晚体能全部翻倍！”
原本就被高强度体能压迫的两人都忍不住抖了抖，米洛洛和冯越很有默契地对望了一眼，结果在彼此脸上看到浓浓的悲催两个字，竟是都忍不住勾起嘴角偷偷地笑了。
晚饭推迟，上小课时间自然也推迟，练到临近午夜的时候冯越被打发去睡觉，米洛洛留下来继续受苦受难，直到练得再也睁不开眼睛，古楚风才抱他回去。
古老师是抱上瘾了，米洛洛那么心无防备地靠在自个儿怀里，软软嫩嫩的一个，手感不知道有多好。要不是得唤他醒来洗澡，还真舍不得放手。
一回生，二回熟。米洛洛揉着眼睛打着哈欠从浴室里出来，困得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古楚风晚上也是出了一身汗，等米洛洛用完浴室后才进去，此刻大床空荡荡的，米洛洛也就没了要跟古楚风同床共枕的紧张和害怕，几乎是摸着床边就睡死过去。
浑身散发着浴波清香的古楚风洗完澡后发现，米洛洛身体正呈个大字在床上睡得香甜，大概是屁股上的伤还疼着，他是脸朝下趴着睡的，一只脚掌还吊在床沿外面，被子都只掀开一半。古楚风就这么看着他，忽然觉得要是米洛洛不跳舞也挺好，做个普普通通的初中生，放学回家有热腾腾的饭菜吃，做完功课后就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无论什么时候都精力充沛自命不凡的模样……
而不是面前的这个样子。
脚掌上都是蹭破的皮，手肘上布满了因为摔倒磕出的淤青，在自己近乎苛刻的要求下埋头苦练，还得战战兢兢地挨着随时落下来的棒子，默默承受着这个年纪本不该有的磨难。
当初他这么奋不顾身地想要学跳舞，现在可曾有过半点的后悔呢？
“嗯……嗯……”
仿佛是感受到古楚风的想法，米洛洛不安地缩了缩身体。古楚风怕他受凉，连忙用被子将他裹住了，谁知道米洛洛还不老实，非得缩到古楚风热烘烘的怀里，古楚风听他模模糊糊地喊着妈妈，连忙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其实，古楚风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米洛洛觉得跳舞很苦，但是他一直都很快乐，那种快乐每每都会在学会一个新动作，能将某些组合跳连贯的时候迸发出来，米洛洛不像冯越那么爱贫嘴，可他那双眼睛从来不骗人，开心的时候总是亮晶晶的。
只要能够跳舞，蜕几层皮又算得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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