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萧瑟

脑洞太多无处安放

化清风 第十六章 恩怨

上海城东有一片精致奢华的老宅,住着各路达官贵人,这会儿大年还没过完,正是热闹的时候,这片却是静悄悄的,透着一股子肃静。

姜戈处理完公事,朝下人吩咐了几句,便独自去了后院。过了一会儿,一个身形姣好的青年男子从下人手里接过一碗银耳莲子羹,也不怕手烫,就把那碗儿托在他葱白指尖,边吹边往院子里走。

远远看见姜戈的身影,青年男子顿了顿,轻笑着迎了上去。

“我当是谁在院子里感怀春秋呢,原来是我们的姜大人。”

姜戈闻声便笑了:“小浪蹄子又求什么呀!”

“哪儿敢啊……”男子将那碗莲子羹端到姜戈面前,舀上一勺吹了吹,

“已经不那么烫了。”

“呦!手都红了!”姜戈就着那调羹把银耳含进嘴中,随后沿着男子被烫红的指尖一路吻着,吻到拿布着淡青色血管的手腕时,他突然重重咬了下去。

男子手一抖,碗里的汤撒出几滴。

姜戈抚摸着盖了自己牙印的地方,疼惜道:“苇儿,这般白皙漂亮的手,我老是在想,要是有一天咬了血管会是什么样子。”他说完,竟是轻轻在那淡青色的血管上又舔了一口。

唐苇身体微微一僵,脸上却很快就堆起笑容,“苇儿这条命都是姜大人您的,您要是爱喝我的血,我这就给您放去!”他说罢作势要走。

姜戈大手一捞,将人搂进怀里,“怎么?生气了?”

唐苇靠在姜戈怀里,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哪儿敢哪~就是苇儿自打来了南方,就天天闷在宅子里,到底什么时候能看上陆家的戏嘛!”

姜戈低头含住唐苇的耳垂,在他耳边轻轻呵着气:“不过是几个小小的戏子,值得你魂回梦绕?”

戏子,他原本也是个戏子。可现在呢,从一个人手里转到另一个人手里,从人人可以骑可以打可以骂的低级婊子,变成了靠迎奉和肆意求欢爬上来的军阀情人。

其实,还不是一样都是一点自尊都没有的,婊子。

“呵呵……”唐苇笑着咬开姜戈衣襟上的扣子,秋水一样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雾:“苇儿心里的这个结啊,只有您能解开……苇儿知道……还是您最疼我。

冬雪初融,一缕轻风将纱帘悄悄掀起一角,露出满室的旖旎风光,喜鹊叽叽喳喳从枝头飞过,春来了。

清风的伤养了几天,渐渐好了起来。他每日里趴在床上,做不了别的,就自个儿琢磨琢磨新本子,等伤将将养好一些,得知陆师父那里缺了人手,他便一咕噜从床上爬起来,颠簸着帮忙去了。

陆家不养白吃闲饭的,清风自知特殊,更是不敢有所怠慢,方玉潭知晓后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在后台默默守着。

只是这一来一去的,清风就听到了很多关于姜军阀的闲言碎语,也从大家凝重的神色中知晓了许多事情。这个姜军阀听说是连市长都要卖他几分面子,这段时日在各大戏班里搅得大家不得安生不说,最近更是点名道姓地要看清风的《绍澈传》。陆宅里穿着军靴的人来过了好几拨,先前陆海魁都以清风受伤为名左右推脱,但时下看来,是再拖延不得了。

伤口还是有些疼,那也得忍着,还得忍的有技巧,台上哪能露出疵牙裂嘴的表情,就连冷汗都不能多流,怕是会花了妆的。

这档子口清风正是大红大紫的时候,陆师父知道就这样冒冒失失让他去配戏里一个不大不小的角色着实有失身份,所以他事先根本没声张。清风脸上上了妆,到了场上认出他的没几个,那几个认出来的也不敢声张,怕是讲错了给人看笑话。

今天这场,清风扮的不是他最擅长的扇子生,而是头戴乌纱穿着厚重官服的袍带小生,唱腔不多,有一幕却需要他坐在椅子上。冰冷生硬的板凳上,只罩了一层薄薄的布料,搁得他生疼,清风在底下攥紧了袍角,张口开唱。谁知他刚开始唱,底下哄一下就闹开了!这唱腔!简直能跟那清风比了!这台上的哪位啊!陆海魁也太懂得藏宝了吧!

台下炸开了锅,方玉潭掀开帘子的一角,略有些紧张地往外看,只见清风一派镇定自若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弯腰扶起跪在堂下的妇人,小戏锣匡匡敲着,接下来是几句对话。

清风演完这出,走回来的时候背对着堂下观众,刚迈过那个装了帘子的门槛整个身子就被抱起来。半大的少年一惊,抬头撞入眼眸的是方玉潭一张担忧的脸。

“师父,不碍事!”

方玉潭小心翼翼抱着他,坐到卸妆的椅子上,剥下清风套在外面的戏裤,一只手探入白色裹ku里。两人的呼吸都有些乱,清风手臂紧紧环着方玉潭的脖子,大冷天的鼻尖都在冒汗。

触手干燥,伤口应该是没有裂,方玉潭探查了一番,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清风见方玉潭脸色稍霁,知道自己没有大碍,便起身悉悉索索地换下戏服。

这年头,他们搭戏多是在大剧院里,上海这个地方灯红酒绿,剧院后台的灯泡都比别处要透亮得多,人往化妆镜前一坐,照得那叫一个华彩夺目。方玉潭便在那珠光灿灿的灯火下望着清风,见他自行卸了戏服,连忙拿过棉衣将他裹紧了。

清风靠在他怀里,任他为自己一颗颗系紧扣子,忽然道:“师傅,陆老板是个好人,我……我不想为难他。”

闻言,方玉潭叹了口气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件事,我心里自有打算。只是清风……你要记住师父的话,不要去恨任何一个人。心里有了仇恨,那就是跟自己过不去。懂吗?

清风不懂。

为什么不能恨?

如果有人伤害师父,他就会恨,恨一辈子。

这一年的冷就没有停过,送走冬寒,料峭的倒春寒又如约而至。年刚过完,北方又失了好几座城,早春的雨滴落在指关节上,冷得人禁不住将捏着伞柄的手缩进袖子中,大街上的人皆是形色匆匆,好似已经叫这一场雨浇得失魂落魄。

内有军阀割据,外有邻国虎视眈眈,然而外滩大剧院里,此刻却坐满了当地有名望地位的人。剧院里暖意融融,女子的脂粉味和男人的香烟味缠绕在一块,熏得人不知今夕何夕。

“爷,不枉此行吧?”

二楼包厢内,一个容颜艳丽的男子正半倚靠在一个身穿军装的男人身侧,他手指里夹着烟,自己吸了一口,又将那烟半开玩笑地塞到男人唇侧。那男人也不恼,叼过香烟便抽,随后他抬起黑色军靴,用靴尖去撩门上的珠帘。

他包裹在军裤中的腿很长,只是轻轻一撩,珠帘便被他撩开大半。

只见一楼唱台中央站着一个小生,扮相俊美,一颦一笑,纠人心弦,说唱之间,字正腔圆,他手中一把折扇耍得像是有了魂,指头勾到哪里,那扇子便转着圈的跟到哪里,底下人的看得津津有味,叫好声此起彼伏。

“确实有点儿意思。不过还是咱家苇儿的扮相好看!”姜戈腿一收,珠帘轻扣,晃碎台上清风的身影。

唐苇顿时收起目光,只见他美眸里流光华转,嘴边却是噙着冷笑。

戏还剩最后一折,方玉潭正坐在后台重新勾眉,这时来了两个士兵,大摇大摆走进后台,扯着嗓子喊道:”你们这儿谁是方玉潭啊!“

戏班子里的人见着那几个一看就不好惹的士兵纷纷起了戒备之心,方玉潭则起身撇了那几人一眼道:”正是在下。“

“咱们姜大人请你上楼一叙!”

好个姜大人,这戏都快唱完了,原来在这等着呢!

方玉潭嗤笑一声,正准备起身,闻风赶来的陆海魁却一把按住了他。

“鄙人姓陆,是这个班的班主,姜大人有什么事,找我便是!”

那两个士兵上下打量了陆海魁一眼道:“咱们姜大人说了,只要他一人前往!”

陆海魁还欲阻拦,其中一人却突然亮出手中匕首,将其凶狠地抵在陆海魁腰间。戏班里的人一看,顿时抄起家伙,打算和人拼命。

“你们都不要轻举妄动!我随他们走一趟就是了!”方玉潭的眼睛很快扫过众人,最后看向那两个士兵道:“走吧。”

从后台到二楼没有捷径,必要经过舞台一侧楼梯,方玉潭被带着上楼的时候,清风是看得一清二楚。

他身披团凤大龙蟒,正端坐在椅子上,跟前众将军正舞刀弄枪好不热闹,清风见方玉潭被人匆匆带去二楼,连戏服都来不及换,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但戏比天大,这一出没演完,他就不能离开台子,只是心里不详的感觉正在一圈圈放大,眼前的看台人影都已经模糊了,练过千百遍的动作和唱腔,一切只是机械,坐在台上的邵澈早已经没了魂。

楼梯是那种新式水泥楼梯,两侧刷了新漆,用几盏彩色的琉璃灯点缀着,方玉潭在前,两个士兵在后,走过十几阶楼梯后是专供达官显贵们看戏的包厢,二楼一共五个包厢,此刻只有中间那个包厢亮着灯。

方玉潭被带到那个包厢前,包厢里很昏暗,透过水晶帘子,只能看见里面憧憧人影。

“长官!人带到了!”

 

“让他进来。”内里传来姜戈低沉粗狂的声音。

两个士兵做了个请的手势,方玉潭回首看了台上的清风一眼,一步跨入包厢内。

包厢中央的沙发上,坐了两个男子,方玉潭垂着眼睛,并不拿正眼去看。

“都出去吧。”姜戈一挥手,包厢里几个持枪的士兵纷纷退了出了。

房间里只剩三人。

“这不是在北方红了好一阵子的小潭子吗?我爷爷从前,还请你和你师父唱过戏呢。”

方玉潭这才微微抬首朝姜戈看去,这人长相狠辣,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他又将目光转向唐苇身边的人,在看到那人熟悉的眉眼时,方玉潭瞬间如遭雷击。这……这是……

他像是怕自己没有看清,一遍遍的打量那人的容貌,随后他的眼底渐渐浮现出狂喜来。

“苇子!”

唐苇还活着!原来唐苇还活着!

方玉潭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想要上前一步与他相认,然而不等他走到唐苇跟前,姜戈却突然发力,五根手指成爪,一把将方玉潭的下巴被狠狠抬起。

“你当年可是个美男子啊,怎么现在老成这副模样!”

这样侮辱的话,方玉潭却仿佛充耳未闻,他的整个下巴几乎要被捏碎,然而目光触及到唐苇,却顿时又柔和下来。

唐苇这些年在男人底下辗转的时候,想过无数次和方玉潭的重逢,他狠他狠得入骨,想要扒了他的皮喝下他的血。可如今真的见着了,被他用那样的眼光看着,唐苇自认早已经丢了的心,竟再次”扑通扑通“地急速跳动起来。

“姜大人,您这样捏,怕是要捏坏的。”唐苇的手轻轻搭上姜戈的手腕,用轻慢的声音说道:“要是把我师父弄出个什么伤来,将来他告我一个欺师灭祖之罪,他那小徒弟啊,怕是要跟我拼命的……”

唐苇说完,眼睛斜斜看向方玉潭道:”哎~小徒弟叫什么来着……是叫清风吧?“

听到清风的名字,方玉潭看着他的眼里骤然冷了下来。

果然,唐苇一见方玉潭的眼里闪射出寒光来,顿时也不想再装下去了。

这些年,他在男人们的身下辗转,用了很多办法来打听方玉潭的行踪。人人都说,他有一个最疼爱的徒弟,叫做清风。为了他,方玉潭退出戏台,也是为了他,方玉潭求来《绍澈传》的本子不说,又重新登上戏台。真真是将人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当个宝贝似的供着。

可是当年呢,方玉潭为了保全自己的戏班,却把自己给推进了火坑,这天壤之别云泥之差的对待,如何不让人抑郁不平!在他的心里,除了清风,从来就没有过任何人!

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

毁了方玉潭,倒不如将他这个最爱的小徒弟毁了能让他来得更痛不欲生!

姜戈一松力,方玉潭顿时被甩得一个踉跄,他身形还未站稳,便听姜戈说道:“早听闻清风小师傅能文能武,是个全才,又听说他爱拧旋子,今儿呢就由你跟苇儿来打个赌。要是今儿清风能一气能拧上三百个,就算你赢,要是输了呢,也别怪我刀枪不长眼。”

三百个……三百个是要人命啊!

“苇子!一人做事一人当!从前的事是师父不对!是我没有护你周全!你有什么都冲着我来!这和清风并无任何牵连啊!“ 方玉潭后退一步,只觉得痛彻心扉。

唐苇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双肩不停地耸动,他起初忍得有些辛苦,后来干脆哈哈大笑两声,睁着血红的眼道:“师父……你算哪门子狗屁师父!轮得到你来跟我谈条件!“

后台有些忙乱,陆海魁已经坐不住了。

“你说什么?!那二楼的是谁?“

来通报的人急道:”是方师傅从前的大徒弟,唐苇!“

陆海魁对这个唐苇略有耳闻,当初方玉潭对他提起过一些。

通报的人见陆海魁不说话,又道:”姜大人要清风拧三百个旋子呢,否则就……就要他们的项上人头!"

“岂有此理!”陆师父一拳敲在桌子上,“分明是找茬!就知道不是什么善胚!还有没有王法了!人是他说杀就杀的!”

陆家班的人都不说话了,大家都围在一块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这时,前堂小锣急急敲起来,场下爆发出阵阵叫好声,后台的帘子一撩,元宝穿着大靠带头而入,后边跟着清风,两人刚在台上都见着方玉潭被带去二楼,急得脸上的妆容都叫汗给浸湿了。

众人一见清风进来,顿时将眼神都转在他身上。

清风知是不对,顿了一下,返身就往台上走。

“还不给我拦住!” 陆海魁急道。

元宝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却带头拉住了清风,几个师兄弟也纷纷堵住后门,不让清风通过。

“陆师傅……”清风见状,转身扑通一下朝着陆海魁跪下来,“清风求您,不管是上刀山下火海,您就让清风走一遭吧!”

烨烨灯火下,清风的脸上写满决绝,陆海魁看着这样的他,最终重重叹了口气。

二楼包厢里,方玉潭听了唐苇这般大不逆的话后,久久不能言语。

当年的事,方玉潭一直多有愧疚。可他们这些戏子本就低贱,又生在这般乱世之中,很多时候连是生是死都拿捏在别人手里,那日他不舍弃唐苇,还会有更多的张三李四王五会被掠去,手心手背都是肉啊,让他如何抉择!

气氛僵着,姜戈倒好像真宝贝唐苇似的,轻声细语在他耳边道:”苇苇,莫要生气。说起来,这方玉潭也算是咱们的半个媒人,当年莫不是他把你送出去,今儿个我也得不到你。“

唐苇眼波流转,立刻恨不得将整个身子黏在姜戈身上。

见两人这般厮混,方玉潭脸上一阵青白,闭着眼将头撇了过去。

唐苇见他这样,不禁动作更加放肆。

这时候,楼下突然爆发出一阵叫好声,清风的声音隔着帘子,断断续续地传入包厢内。

方玉潭眼睛猛地一睁,想要返身往外奔去,但门外的士兵比他动作更快,几乎事他脚底下步子一动,那两人便冲进来一左一右将他扣在地上。

明晃晃的台子上,清风换了一身短打的衣裳,他妆容未卸,一双眼睛灼灼地望向二楼,随后他冲着底下一抱拳,铿锵有力道:“感谢诸位今日捧场!姜大人亲点我三百个旋子!清风在此给大家献丑了!”

敲戏锣的人面面相觑,犹豫着下手。

底下看热闹的不嫌事大,却爆发出一阵更热烈的欢呼。

清风又朝二楼一笑,展开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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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了好久的清风,暂继续修文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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