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萧瑟

脑洞太多无处安放

化清风 第一章 初相见

道旁妇,苦又苦,鸽面鸠形衣褴褛。

饥寒儿女泣呱呱,霜雪风中频索乳。

风吹过,吹乱众人的思绪。洋洋洒洒的大雪打着转儿,从寂静无声的灰色天空降落到同样安静的都城,然而昔日的都城早已繁华不复,大街上人影萧索,房屋破败,只有那依稀可辨的孩童儿歌声还在深深的巷子里流窜。

时值寒冬,北方遭受百年罕见的雪灾,老百姓饥饿难耐,又寻不到营生,只能拖家带口离开这座城,妄想着能够一路乞讨行至南方,然而一路上冻死饿死无数,天灾无情,在选择生死的关头,人,更无情。

所以这是一座半死了的城。

方玉潭没有走,因为他的戏班子在这里,更何况,他在台上风风光光十余载,还从来没有让什么事情给吓怕过。

“不过是场雪灾,功还得照常练。”

这是方玉潭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此刻他站在园子里,手持一条竹板,墨黑的发由细蓝缎带随意束起,双眼专注地盯着每个孩子脚底下的步子。

平日里负责管事的王伯朝园子里探头,看到方玉潭正忙活着便又将脑袋缩了回去。这个班主最恨人在练功的时候打扰他,绕是王伯这种老管事也不爱撞上这枪口。可一想到门口的那个孩子,王伯又忍不住揣着手,焦急地开始来回踱起步子,眼看着天就要黑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王伯最终跺了跺脚,决定为那孩子求上一求。

“方班主,这不门口又多了个小要饭的,赶也赶不走,说要拜师呢。您看……”


王伯将灯笼探过去,朦胧的光顿时映亮了方玉潭的侧脸,烛火在寒风中摇曳,他那面如冠玉的脸便在这光与影的变幻中更透出一丝雅致来。


可方玉潭好看归好看,此刻的他听了王伯的话却依旧目不斜视,嘴里还在不停念叨着:“哒哒哒哒……”

不免有丝不近人情了。

王伯叹口气,倒不是自家班主不近人情,实在是他已经收养了好几个娃儿,眼看着自家的粮食也要不够了,他也不是大罗神仙,哪里还能管着所有人的死活呢。
门“吱呀——”一声开了。

 

门外,一个满身脏污的孩子正倚着墙瑟瑟发抖,一头打结的黑发上已经落了层厚厚的雪,见王伯出来他连忙站起来,可这么冷的天,他浑身的关节早已经冻硬了,想要站起来又谈何容易。

 

王伯见了觉得心疼,连忙上前将他扶起来,触到那孩子的一双冰手,不禁冻得一激灵。

 

这孩子……要是没人救他,准是要被冻死了。他又叹口气,合该被爹娘宠着疼着的年纪,也不知道怎么就沦落成了这样,都怪这世道啊!唉!

 

“孩子,这些东西你拿好了,爷不收你,快走吧!”王伯从褂子抖抖索索摸出一个巴掌大的干饼递给那孩子,摆摆手,竟是一副要赶人的样子。

“求求爷收留我!”那孩子见状,死死抱住王伯的腿,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哀切地望向王伯。

“好孩子,不是王伯不要你,实在是……”

“是谁答应你把食物给他的——”

 

一道声音打断了王伯的话,那声音温润如玉,恰如幽幽昙花,又似林间清泉,声音的主人拾阶而下,藏蓝色的衣摆随风而动,自缎带里滑落的几缕墨发不知何时缀了几团鹅毛似的雪,越发衬得他俊逸飘洒。

 

王伯却是一喜,班主肯出来见人,说明这孩子是有望了啊!他连忙给孩子提了个醒,低声道:“快给爷磕头!”

 

可那孩子却呆愣愣的,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似画本里走出来的男子。

 

这个人就是自己不止一次偷偷爬进戏园里看到的苏武。

竟那么年轻。

方玉潭被这么看着,也不恼,他径自走到孩子跟前,细细端详他的脸。

 

“叫什么名字?”

“哎!方班主问你话呢!”王伯一看这孩子还傻在原地,连忙撺掇着将他往方玉潭面前推了推。

被王伯一推,这孩子好像才回过神来,呆滞的眼里也一下就有了神采。

 

“清风!我叫清风!”

 

清风仰着脑袋,他是老乞丐们在腊月的时候从桥底下捡到的,不久前那些老乞丐们都冻死了,从前避风的破庙也被拆除,眼看城里逃难的人越来越多,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吃到一丁点东西了。

 

眼里泛起一阵薄雾,想起台上方玉潭演的苏武,对藩王逼迫时言辞相拒的模样,清风一狠心“啪”的一声跪在竖着冰渣子的路面上,在他的心中,苏武就是个大英雄!他也想成大英雄,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冻死、饿死!

“爷行行好!请您收留我吧!”

“我什么都能干!”

 

焦急的泪水滑过脸庞,北风一吹,火辣辣地疼,清风跪在地上,给方玉潭磕了个响头:“我一定会拼命成为红角!给爷挣好多好多的银子!求爷您收留我吧!”

“成角儿要脱几层皮,你道是说成就成的么。”方玉潭闻言,眉头微蹙。

清风用破破脏脏的衣袖胡乱把脸上的眼泪抹干,凄苦地笑:“清风从记事起就跟着老乞丐们沿街乞讨,吃了多少白眼,挨了多少欺侮,脱几层皮早不怕了!就想着……就想着能找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就想着能找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方玉潭听了,心下蓦地就是一软。

 

也罢……多个人,多双筷子,等来年开春了,日子总会熬过的。

“王伯你年纪大了,先让他帮着你做活儿”,方玉潭又打量了跟前的孩子几眼,从怀里掏出里一枚做工精致的翡翠戒指递给王伯,说道:“年关将至,总吃这干饼也不是事儿,去兑点米,换几身棉服吧。”又转身朝清风道:“随我来。”

这是处上了年纪的老宅,斑驳的墙面上坑坑洼洼,垂了一整墙枯败的藤曼,灰白的瓦片被皑皑白雪覆盖,只余门头上栩栩如生的并蒂莲石雕还清晰可见。从宅门往里探去,小院里清幽雅致,朱红回廊虽已斑驳,却依稀可见昔日的辉煌。

 

据说这宅子是个官老爷的别院,里头曾冤死过一个女子,那女子死后经常化作厉鬼在夜晚哭泣,久而久之就成了凶宅。方玉潭从不相信鬼神之说,他当时在北方已经唱得很有名气,到这宅子逛了一圈后,也没花多少银两,就将宅子置办下来,此后开班授徒,俱是在这处宅子里。


清风两眼不敢胡乱看,只亦步亦屈跟在方玉潭身后,两人绕过前庭,穿过中堂,前方零星传来兵刃相接的声音,起起落落的吼声不绝于耳。

清风到底是孩子心性,这会儿终是抵不过心里的好奇,瞧瞧从方玉潭身后探出头去。原来宅子后面还有个占地面积很大的后院,七、八个孩子或持大刀啊呀呀呀呀的厮杀,或轻盈的在空中翻越,他们都只穿着薄薄的外衫,在这严寒中练得满脸通红浑身是汗。

 

好厉害!

吊嗓、抢背、翻跟斗,方玉潭带着清风穿梭在孩子们的中间,不断地指正他们的动作,一翻指,一定眼,举手投足满是大家风范,于是清风的眼便停留在方玉潭的身上,移不开了。

天空越发的阴沉,一场暴雪又在酝酿着肆虐人间,方玉潭抬头望了望天空,垂眼道:“其他人都回屋休息吧,元宝留下。”

 

远处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子听到方玉潭点自己的名字,搔搔后脑勺,竟是三下五除二地褪了自己的()子,顺从地趴到边上的长凳上。

褪……褪()子做什么……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清风的心快跳到嗓子眼,脑子还没转过弯来,就听见“啪!”的一声,方玉潭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一片竹板,只见他反手又是“啪!”的往下一抽,元宝的身后顿时肿起两道红痕来。

 

“啪啪啪啪!”

 

元宝被抽地涕泪纵横,“哎呦哎呦”的叫唤声响彻寒夜。

成角儿要脱几层皮!

板子起起落落,耳边忽地闪过方玉潭的那一句话,清风被面前的情景吓得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随后一咬唇竟是又挺胸而出。

他不怕!终有一天他要成角儿!

 

那叫元宝地挨了十数下后,终于连滚带爬地从椅子上下来,他长得虎头虎脑,浓眉大眼,看起来就很讨喜。明明挨了打,他却跟吃了蜜糖似地,嬉皮笑脸往地上一跪,磕头朗声道:“谢——师傅!”

 

清风见方玉潭收了板子,一张脸上喜怒不辨地朝自己走来,顿时打起十二分精神,可没想到的是,他只轻轻巧巧地与自己擦身而过,甚至再没有看他一眼。

莫非是他表现不好,惹了爷生气?

“怎么?怕了?”

肩膀被重重一拍,清风尖叫一声,扭头正瞅见那个挨打的男孩子冲自己大咧咧地笑,当真是被吓的一句话都说不出。

“师傅在教训今天表现最差的人哩。”元宝挠挠大脑袋,“嘿嘿,顺便给你个马威!”他说完,两只大眼睛骨碌一转:“你别看我今天挨打啊,师傅明年让我登台呢!我也快成角了!”

清风听了也乐,觉得这个男孩子挨了那么多打还能笑嘻嘻的,将来肯定是个厉害得角儿。

 

“不疼吗?”清风瞅了瞅他身后。

“不疼!那点打算什麽!师傅发威的时候还没给你赶上呢!”元宝捅捅他的腰:“别担心,会给你赶上的!哈哈哈!”

“没……没…… ”清风羞红了一张脸,慌忙摆摆手,“我只是个下人……”

“下人?咳!这班子里谁不要帮忙干这干那!师傅既然收你进来,还不是想让你学唱戏嘛!来!跟我来!”

清风一路被元宝扯着来到平日里师兄弟几个冲澡的地方,王伯已经烧了水,他脱了那又脏又破的衣服,害羞地坐进大大的木桶里。水温微微有些烫,清风哪儿享受过这样的待遇,他珍惜地抚过干净的热水,感觉冰冷的身子逐渐舒展,满足地叹了口气。

 

元宝又往木桶里舀水,将皂角打在清风头上,仔细将他几簇纠结在一起的头发理顺。污泥一层层的落,热水一桶桶的换,洗去铅华泥垢,清风好似脱胎换骨般,变成了个俊俏的小少年。

 

元宝“啧啧”称奇:“清风,你的脸就像你的名儿一样清爽俊俏哩!”

 

窗外,静寂无声,大雪扑朔朔地落,落花了人的眼。

 

屋内,腾腾热气袅袅,朦胧的水汽同样迷了人的眼。

 

清风眼角渐渐湿润,哽咽着“嗯”了声,“我身上脏,让元宝哥哥受累了。”

 

元宝听着他颤抖的尾声,心里也不知被勾起了什么往事,转身辛酸地抹了抹眼角,道:“我们……都是泥做的。从娘胎里来,回泥土里去,谁还不是一身尘土。”

 

清风垂着脸,任由元宝给他擦拭头发。

 

“你来了这里啊,就安安心心住下,方班主是个面冷心热的,有他一口吃的,就决计不会让咱们饿着。”

 

待擦干身子后,清风传上了王伯捧来的干净衣裳,穿戴整齐后被元宝蒙着双眼推着弯弯绕绕走了好些路,最后迈过一个门槛儿,站至铜镜前。

吓!镜子里的人是谁!

 

清风举起微微颤抖的手指,轻轻描过镜中人披散在肩头的柔顺乌发,描过他长而浓密的睫毛,指尖最后停留在那双明亮清澈的眼眸上。

 

是……是他……?

 

清风久久无法回神,直到身后传来扑哧扑哧的笑声,他这才发现,屋里不知什么时候竟多出一大帮男孩子。

“嗨!清风将来准唱青衣!”长荣跑来凑热闹,扯开嗓子唱起《苏武牧羊》:“配奇人──又何妨──海上牧──羊。”


“长荣你自个儿唱吧!”双胞胎长生笑着,不忘记调侃他大哥。

“去去去!清风将来准是小生!”元宝那叫一个得意洋洋,“我是武生,清风唱文生,咱俩一文一武!”

镜子里一时挤满了各色脸蛋儿,一张张都经历过风霜,却依然笑得天真烂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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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被吞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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